得鹿梦鱼

日月笼中鸟,乾坤水上萍

夜雨初霁【四】

浓密的雨林,湿漉漉的衣料贴在身上,水珠沿着下巴滴下来。跌跌撞撞的在泥泞的小路上奔跑,终是摆脱不了那张凝住不甘的明艳面孔。脚下一空跌入另一个空间,绘着八仙的雕花廊下,鹅黄的袄子绣着简单的花式,金丝刺绣的拽地长裙拖在阶梯上,一大一小交错重叠的身影,极为相似又模糊不清的脸……
梦境伴随着疼痛刺激着他,挣扎着逃离束缚却无法睁开眼,一次一次被拖进最回避的泥沼,直到最后的那声枪响击碎残酷的记忆。黑瞎子眯起眼睛,窗帘缝隙透射的阳光扎伤异常敏感的眼球,他扭动着别过头去像只鸵鸟一样扎在枕头上,手在床上胡乱摸索夜里乱扔的墨镜。
自叶澜醒来整整一周他们三人就没怎么出门活动过,苏万美其名曰是被留下训练,实则是被强行留在家里做家政夫。今天一早苏万就拉住黑瞎子嘀咕嘀咕,不知道在说些什么,偶尔能听到“无邪”“胖子”这样的字眼,叶澜没有多想,反正他们的日子和自己关系并不大。
果不其然中午过后,黑瞎子告诉她今天要和苏万出门办点事,留她一个人看家。为了弥补叶澜,答应她晚上回来会带她最喜欢吃的豌豆黄,然后换来了苏万一脸懵逼和质疑的眼神。
“不管发生什么事,任何人敲门都不要开。”临走前黑瞎子到了门口,想了想又折了回来嘱咐一句莫名其妙的话。
可能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吧,他彻底把之前约了解九爷的事忘得一干二净,并且在出胡同的时候成功的与他擦肩而过。
解语花向来嫌弃他这件落魄的小院子,小门小户逼仄的令人窒息,门廊和厢室更是从不打理,连凶宅见此都要自愧不如。每次说起来,黑瞎子总爱用一句他看不清来搪塞,再说急了就干脆闭门送客。没错,其实黑瞎子和他们九门的关系远没有外人看的那么好,生死之交也只限生死的那种。
皱着眉厌恶的绕过小胡同里胡乱堆放的废弃物,站在了贴着旧春联和掉色门神像的木门前。这次来也没有什么大事,只是前些日子偶然开玩笑得知黑瞎子新招了个伙计,听说有点本事。问起这人,对方也只是应着扯些没用的琐碎小事,用抱怨来遮掩。他起了疑心,这什么人能让黑瞎子都不在道上交个实底?
解语花敲了半天门都不见动静,干脆翻墙而入。一落地就看见正对大门的廊下坐着个人,瞬间气不打一处来。很好,这瞎子新来的伙计看来腿是用不上了,不,耳朵也用不上了。听见这么大动静那人连眼皮都不抬一下,等到解语花走过去,那人这才悠悠的说“我家老板刚出门,他嘱咐的谁敲门都别开。”
“你就坐着看我进来连个反应都没有?”
“能有啥反应?这么熟练怎么说也该是老板的朋友,况且您这身手,我这个普通人就是跑,我跑得了吗?”她依旧没抬头,手指啪嗒啪嗒的敲着键盘。
解语花这才看到她腿上盖着白大褂,摇椅边上散落了些字迹潦草手写稿,歪歪扭扭的字体压根不像出自一个大人之手。“来这要弄什么,您肯定比我更清楚,我不过是个打杂的,拿人钱财替人消灾,。其余的不多过问。”
“这还挺会说,看来得你们老板真传了。”他捡起地上的纸仔细仔细辨认起来,鬼画符一般用铅笔画着成串的六边形和曲折的竖线,一盘还标注着各类不同的符号。解语花这个行为倒引起了对方的注意,叶澜听了手中的工作,抬起头追着他在纸上移动的目光。那些书写的东西她早就烂熟于心,以至于从解语花目光的方向就能推测出他在看什么,当然了,他是看不懂的。
解语花眼珠一转,用眼角瞥了一眼叶澜,知趣的把稿件递给她。她也不就捏,非常自然的就接了下来。
“你老板这是让你做什么?”解语花绕着院子走了一周,发现除了她坐的摇椅,黑瞎子这个院子里还跟以前一样连个像样的凳子都没有。不过植被倒是多了不少,看样子应该被细心照料过,给这丧气的土地平添了几分生机。
叶澜没有回答他,眼睛来回在电脑和他身上飘动。
“他要求你为他保密?”
“那倒没有,他付的钱还没到葬送性命的地步。”
解语花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,她这话说的挺有意思,若没有姓名之忧替他保密,反之则说了也无妨。他是看不懂写的什么,但多少也能猜到黑瞎子想做什么。他打量了一下叶澜,看起来也就是个普通人罢了,黑瞎子也是心大,这么重要的事就这么交给这样一个人。
傍晚黑瞎子和苏万回来的时候,解语花已经走了,交代了一份资料给叶澜,让她先保管好,改日再来拜访的时候拿出来给他们。
尽管从头到尾她都不知道解语花到底是谁,但也没有把这件事告诉黑瞎子,因为她不知道这件事到底是好是坏,也不敢确定齐老板知道之后会有什么反应,她还不想挑战这些未知的东西,姑且就这样度过一日是一日。而黑瞎子不知是没有觉察还是已经了然于心,在接下来的日子里竟全然没有的丝毫不自然。
转眼到了八月,随着实验的推进,工作量也慢慢下来了。叶澜偶尔也会在晚上和他一边在院子里纳凉一边随意侃些有的没的。黑瞎子没有想过在他还活着的时候还能有这般平常的生活,与坐落在这片老城区内的其他寻常人家别无一二。但他知道这样的时间不会太长,起码对于他的人生岁月来说是这样的。不敢贪恋这些,更不敢奢求。他听叶澜谈起小时候的事,上学成年时候的事,活脱脱的就是一个在保护中顺风顺水的人生故事,最大的波折似乎也就是由渣男导致的双相障碍。其实应该还有读博导致的发际线问题,不过黑瞎子觉得那都是可以忽略不记,一笑而过的当作是一个梗对待。他挑挑选选的讲了一下不牵扯重点的往事,像蝴蝶落在发梢那样在不经意间逗笑了叶澜。是一弯映着水波的新月,折射着点点星光,在宁静的夏日里煽动着浮躁的人。黑瞎子觉得自己应该是在逐渐变成一个普通人,被曾经他不屑于顾的温情和平凡而蛊惑。
叶澜发现她老板最近有些不对劲,没事干总爱往实验室钻,她虽然并不排斥他这种行为,但是因为他而带来的重复劳作让叶澜非常不满。
“你师傅又去实验室了?”叶澜修剪完灌木,在围裙上擦了擦剪刀问正在练习的苏万。
“没错。”苏万停下手中的功夫,随意的用手背抹了一把汗。整日在太阳下暴晒,硬是赶在新生军训前修成了一块黑炭。叶澜看他这可怜样心里竟然有些埋怨黑瞎子狠心,放下工具就去厨房端了一碗冰镇酸梅汤给他,隐约听见苏万说了句‘要是真是师娘就好了。’
什么师娘不师娘的,没这玩意。叶澜默默吐槽了一句,拐向实验室。一推门进去就看见黑瞎子嘴上叼着烟,手举着培养皿逆光观察。烟灰攒了好长一条,然后就在叶澜眼皮子底下掉进了培养皿里。
“你又来捣乱!”叶澜一把拽下黑瞎子的烟扔到垃圾桶里,又夺过培养皿试图把里面的烟灰挑出来,但完全是徒劳。烟灰牢牢地黏在培养基上,根本无法清理,看的叶澜气不打一处来,声音一下又提高八度,挥着拳头作势就要打他。“这都第几次了?!你就天天躲我这抽烟,破坏培养物,你眼睛还想不想要了?!到底给我加重负担还是给你啊?!”
黑瞎子也不恼,笑着用手去挡那些对他来说不疼不痒的拍打,不以为意的狡辩“不要那么在意啊女博士,有没有说这个办法一定能行,只是试试而已。你要真能做出了,诺奖指日可待!”
“你还好意思胡说八道。”叶澜又加重了几分力气,追着在操作台附近躲闪的黑瞎子锤去。也许是闹得有些历害了吧,门外的苏万听到动静往这边探头,这两人不会真的打起来了吧,那叶澜肯定不是师父的对手。
实验室真的不大,三面都是操作台还摆放着各种药品,打打闹闹很容易把东西摔碎。黑瞎子手腕一翻轻松擒住她的手腕,偏偏这下拉扯的时候叶澜没有站稳,脚尖绊在铁架上冲着他摔了过去,同时带倒了陈列在架子上的玻璃器皿。在一片玻璃炸裂的响声中叶澜被吓傻在黑瞎子怀里,脑子里只有‘完了,这瞎子彻底瞎了。’
为了稳住两个人他下意识地把叶澜的腕子牵到了自己脸边,另一只手揽着她的腰将整个人抱离地面。叶澜个子不矮,这点离地的高度使得她的头紧紧贴着自己的肩膀,长长的睫毛在脸颊上扇动,呼出的气体给脖颈周围的皮肤加热了几度。
“还要说别人捣乱吗?”黑瞎子低下头,笑吟吟地在她耳边低语,握着她的腰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了力度,在白嫩的皮肤上掐出下陷的凹痕。叶澜没有说话,这个角度他也看不清她的表情,只觉得脸颊旁的小扇子扇动的更是厉害了,动脉里液体的流速逐渐变快。似乎不太妙啊……
“……”叶澜好不容易想明白要说什么,一扭头便碰上了更为清凉些的皮肤。如果只是轻吻,这一下就该结束了。可不知是谁先主动的,顺从的闭上眼,鼻息拂在脸带着她身上的药香,松开手任由对方随性放置,淡淡的烟草味和梅果的甜
味在彼此的舌尖弥散开来,描摹着双唇的轮廓……
苏万听见他俩把玻璃摔碎吓了一跳,赶紧跑到门边蹲着偷听,结果意外的安静了下来。他等了一会,屋里还是没有任何动静,门也没有要打开的迹象,只觉得透过木门门缝飘出阵阵凉气,木鱼小脑瓜终于恍然大悟。
“你们原来背着我……”背着我给这里装空调还偷偷乘凉。他是想这么说的,然而猛地推开门看见立马分开身体却紧贴在一起的二人,苏万觉得自己想说的话也和玻璃一样碎了一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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